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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园分裂10年变迁 金钱是否可以取代天资和勤奋

2013-07-2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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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同寝室的不同暑假

  晚上10点,宿舍。已经是第8天了,郑君像往常一样备完了课。他放下教材,拿起白天班长留给他的“暑期留宿记录表”,毫不犹豫地在留宿位置打了个“勾”,写下“备注:做家教”。扭头看了看对面空荡荡的床铺,他俯下身在隔了一行的留宿记录上画了个“叉”,并写下了“出国”和“备注:郑君代”。

  这张空床是他同班同学张宁的,他俩是北京一所高校的大二学生。期末考试后,张君按照此前申请的出国交流项目,已经飞往韩国的釜山国立大学。就在这天中午,张宁在班级QQ群里发了张自己在釜山机场落地的照片,并说了一句“欢迎大家来济州岛找我玩!”随后,群里热闹起来,郑君看到了,但没说任何话。

  要赶紧睡觉了。郑君委婉地赶走了前来串门的其他同学,第二天一早,他还要赶公交车换地铁,去第一个家教点,下午,是第二个家教点,直到晚上回来,再继续备课。他一直在算着日子,他说,“40天,不能再多了,我要留15天给我自己学习”。

  如同形形色色的上班族里面,有频频熬夜加班、拿高薪的外企白领,也有小区里偶尔蹲下来抽烟小憩、拿着低收入的保安,偌大的社会中,每个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,有着各自的考虑,和不同的追求。高校校园亦然。但令人遗憾的是,并非所有不同的选择都出自学生天然的兴趣差异,家庭经济条件更像是一个幕后推手,决定着不同出身学生的异样大学生活。

  对郑君来说,家教就只是份赚钱的工作而已,向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讲着那些数学、英语的应试技巧,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,“除了学会忍耐有钱人家孩子不时地乱发脾气,家教对我自己没有任何帮助和提高。”同宿舍的张宁则告诉记者,“一来这边就要学韩语,很喜欢,但好辛苦,真怕自己撑不住!”在说“好辛苦”时,他把“好”字的音拉得很长。他的QQ签名是“新梦想,新征程”,这是他在飞机落地的那一天改的。

  校园分裂10年变迁

  辛苦是共性的,但一个是“被动”且带有情绪,另一个则是“主动”却也有难以坚持的隐忧,于是有了不绝于耳的“为什么我要这样,他却可以那样”,以及答案找不到后的闷闷不乐,也时有波及他人的“闹别扭”,甚至是相互发生冲突。

  校园分裂!有人这样称这种现象。

  10年前,本报曾以此为题,对彼时活跃在校园舞台上的学生五大部落报道作群像素描。但那时的大学刚刚扩招,学生正赶在一个从精英教育走向大众教育的节点上,学生总数还没像现在这么庞大,个体之间的矛盾尚未凸显。更为重要的是,那时中国的贫富差距、东西部差距没有今天这么大,而互联网也是刚刚兴起,留学也只是少部分精英家庭的志向。然而,10年过去了——

  “大一新生该不该买电脑”这样的话题,已很难从媒体版面上找到,如今,只有高中生为买iPhone卖肾才能吸引网民的眼球,电子设备充斥着高校校园;相应地,此前校园小径上,一个学生身着名牌牛仔裤就会引发其他同学各种“酸葡萄式”的奚落。如今,这些“爱恨情仇”已经转到了社交网站上,保不齐,哪位学生在微博上传了一张旅游风景照,便能引得屏幕前另一位同学咬牙切齿的嫉妒。

  同样这10年,出现了震惊校园内外的2004年马加爵事件,2013年的复旦投毒案,当然,还有更多拿不到台面上,因出身不同贫富分化带来的同学关系紧张,和各种各样的寝室矛盾。事实上,单就家庭经济状况带给学生群体的“分裂”来说,文学作品上早已有之。远的不说,《平凡的世界》里就有“菜分甲、乙、丙三等”,“馒头分白面馍,玉米面馍,高粱面馍”,还被学生们戏称为欧洲、亚洲、非洲,而吃甲菜和欧洲馒头的多是县城的孩子,农村的孩子则只能享受剩下的。文章描述的1970年代,也已有城乡差异。

  10年前的大学生被称作80后,如今的大学是90后的天下,他们成长于中国经济发展速度最快的10年,被认为是吃穿不愁的一代。然而,时至今日,即便市场经济大潮席卷整个中国,贫困仍然是摆脱不了的字眼,更为严重的是,物质差距日益扩大,“消费差异也越来越大”——用武汉一所985高校研究生辅导员肖老师的话说,他们当年读大学时没有“高富帅”和“屌丝”,只有“家境好”和“家境不好”。

  这位毕业于本世纪初的年轻教师告诉记者,他们那时,“富一点的学生一个月400元钱生活费,穷一点的学生200~300元”,如今,前者是宝马车开进校园,后者只是将200元提高到600元。“先敬罗衣后敬人”,之前只是个别老师的话,如今已经见怪不怪,“成了社会规则,你必须学会”。

  谈及校园分裂,物质差距依然首当其冲。

  如果说《平凡的世界》里学生饭菜的差异是“吃得饱”和“吃不饱”,而现在更多的是学生“在哪吃”,“和谁吃”以及“吃的时候聊什么”。

  以郑君所在的学校为例,学生常去的食堂分为三类,分别是一层的学生一/二食堂,二层的教工食堂/接待食堂,位于隔壁楼里面的设有咖啡馆的特色食堂。就像社会上宾馆有三星级/四星级/五星级之分,学生们戏称这三档食堂的消费对象分别是普通青年/文艺青年/高富帅白富美。

  事实上,除却这些戏谑之言,不同食堂间“气候”确有不同。6月底,记者走进这所高校的学生一/二食堂,十多个窗口前打饭的学生熙熙攘攘,或许是正值期末的缘由,这些学生大多是一个人,打到饭后坐下狼吞虎咽,一个个眉头紧皱,偌大的食堂里响彻的是餐具摩擦桌子的声音。

  二层的景象则有所不同。至少,隔几步就可以听到学生在一起的欢声笑语。由于这里饭菜并非大锅饭,学生和窗口之间点菜对话声也夹杂其中。单看菜牌,多是10元、12元以及20多元的盖饭和火锅,相比一层要贵一半左右,但仔细观察发现,这里学生的穿着打扮相比一层来说并无太大差别。主要的不同应是备考前的心态,几个围坐在一起的男生告诉记者,他们还剩一门必修课《大学语文》,但现在发愁的不是这个,而是考试后一起去甘肃支教的活动,因为志愿者还没招够。

  而特色食堂的景象,与前两处大相径庭。更恰当地说,这里是学校承包出去的品牌连锁店。一来菜价和社会上的高档餐厅无异,二来这里常常被教师和一些不明身份的成年人所霸占,学生则是少数。但就在这些少数学生当中,鲜有单个或成群而来的,多是成双成对。郑君告诉记者,每逢工作日,这里的学生最多。当然,特色食堂很难听到喧哗之声,多是一些窃窃私语,也没有人来这里办活动。

  不用刻意地去校园里溜达,仅仅在食堂内就能看出学生的物质层次。每当从学生一食堂出来,郑君碰到从特色食堂出来的同学几乎都不打招呼,“有种陌生感”,“感觉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”。

 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,学生食堂已经将学生彼此“市场化”分开。尽管心里会不舒服,但吃饭时“眼不见为净”,郑君觉得无所谓。但若回到那个不以贫富、地域划分的宿舍,这些物质的差距又会呈现一番怎样的景象?

  在成都一所211大学的女生宿舍,面前是两张完全不同的桌子,左边是林小艳,右边是梅方。林小艳的桌子总是“满满的”。她的化妆品很多,“要做一些主持工作,所以对这些比较看重,都是有牌子的。”她喜欢鞋子,鞋柜里有三四十双鞋,每双不低于500元。她说,“每双鞋子都有不同的用途,每种牌子穿在脚上都有不同的感觉。”

  而这对梅方来说都太过新奇,“我上大学时,根本没有听过什么指甲油、眼线笔”,至于鞋子的品牌,她更是一无所知。梅方的桌子上只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,洗发水、护肤霜。每每听到林小艳在寝室对名牌鞋的品头论足,她总会选择沉默。她买鞋的原则是“便宜就买”。

  决定人能走多远的不是物质基础,不是成绩,而是见识和综合能力

  当然,没有漂亮的指甲油和名牌的高跟鞋,大学4年依然可以过得很精彩。曹淼就是这样一个女生,大学4年她拿了两次国家奖学金和一次国家助学金,她对物质差异看得很淡,“这些都是暂时的,而且也不影响学习和工作”。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“拿下北京户口”。

  这个女本科毕业生刚过完21岁的生日,但她已在考虑未来孩子上学的问题,“为了下一代,必须留在这里”。这不是一句玩笑话,说完这句话,她向记者讲起自己一段“受刺激”的经历。

  那一年,曹淼大二,在一家省级电视台做实习记者。有一天,她跟着制作人去拍一个关于青少年机器人大赛的电视新闻,到了现场,她呆住了。这个前18年一直生活在贵州山区的女孩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玩机器人的孩子,“最小的才小学四年级,”她反复说着这句话,“我是到北京才看到了机器人,但这里的孩子这么小就能接触到这个。”

  “如果我将来毕业回老家,我的孩子还不是比北京的孩子晚18年吗?”曹淼说。

  多年前,一篇题为《我奋斗18年,才能和你一起喝咖啡》的网络文章红遍大江南北。如今,像曹淼那样依然拥有那般心理落差的人不是少数。她认为,在当下决定你能走多远的不是物质基础,也不是学习成绩,而是你的见识和综合能力,而这些则源于从小到大的受教育机会,“我自己拥有不了,要让我的孩子拥有”。

  遗憾的是,曹淼并未拿到北京户口。于是,她拒绝了一家私企的邀请,回到母校成了一名校漂族,昼伏夜出翻起了出国需要的英语单词书。本来,她仅仅是想通过一个研究生的身份再就业,但后来转念一想,与其在国内读研,不如直接杀到国外去,学成再回国,“见识太重要!”她说。

  当然,她也有顾虑,她和她的家庭都没有能力负担昂贵的留学花销,所以她出国的必要条件是拿到全额奖学金。

  这绝非一件易事。尽管在诸多媒体的报道中,“留学平民化”、“工薪家庭成留学主力军”的字眼儿随处可见,但曹淼丝毫没有感受到如此表达的现实性,她只得自嘲道:“或许我连平民都不是?”

  来看出自《2012年出国留学趋势调查报告》的两组数据:其一是,自2007年起,出国留学人数出现井喷式增长,是继2000年后的又一次快速增长期。2007~2011年,连续4年增长比例均超过20%,2012年中国出国留学人数逼近40万。其二是,留学热点国家前3名及自费留学的大致花销:美国每年30万元、澳大利亚每年26万元人民币、英国每年25万元人民币。而进入21世纪后,中国自费出国留学人数则大幅增长,自费留学人数最多占90%以上,2011年这一数字达到了92.67%。

  普通人的机会在哪里?看到这样的数据,不少人给出这样的疑问。曾在10多年前留学斯坦福等学校,现已回国创业的何峰对此深有感触。他说,“这种现象可能仅仅反映了中国经济的发展,有越来越多的家庭能够支付起美国私立高校的学费。但是这现象还是令我不安。我自问一个简单的问题:如果10年前的我,在申请美国大学的时候,面对的是现在这样的竞争,我能被录取么?”

  为此,何峰专门写下4篇题为《普通人的机会,马太效应》的文章,其中提到,10年前我见到美国各大名校中国的本科学生,还多是来自普通家庭,依靠自己的能力,拿着学校财政援助来读书,其他国家的国际学生倒是常见总理千金,某某国的王子公主。而10年后的今天,来自中国的学生终于也越来越高端,到处都是自费读着美国私立名校的中国精英阶层的子女。

  金钱可以取代天资和勤奋的时候 中下层家庭的孩子就失去机会了

  回到现实的校园中,通常可以看到的情形是,那些家底殷实又希望出国的学生,他们的校内外活动丰富,生活轻松,似乎丝毫不用担心出国费用问题,甚至有些学校专为出国而设的中英、中法班,只要交足几万元的学费就能进去,“进了这些班,就意味着出国成功一半了”。而那些家庭条件一般但又立志出国的学生,却过得“跟牲口一样”,祁年就如此自嘲,他是一位北京211高校会计专业的学生,他还专门给自己算了一笔账——

  如果要顺利出国,不算学费,仅考虑之前的“准备”费用,就需要花近4万元,包括托福语言报名费1500元,考前点题、模拟冲刺课程2.5万元,ACCA(国际注册会计师资格证)的培训加考试费用共计1万元,“考ACCA可以为我的留学简历加分加码”,他说。而这笔“准备”费用相当于他4年的学费加生活费花销的总和。

  就家庭条件来说,祁年出生在偏远村庄,年少时去县城读书,中学时父亲早逝,但他告诉记者,“一定要拿下ACCA,也一定要出国,即使再贵!”

  他说,印度一部著名的电影《流浪者》,里面有一句台词或许他一辈子也忘不掉,“法官的儿子永远是法官,贼的儿子永远是贼”。法官的儿子与贼的儿子的区别,实际就是他们所受教育的区别。

  他说,他不想重复这些看似真理实是荒诞的逻辑,他想要改变,而之所以选择留学,就是不希望被这一轮最新的、即将普及的教育方式——出国留学所遗弃。

  祁年此举令人欣慰,但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则让人抱有一丝忧虑,他说自己看到这部电影的契机来自读高中时的一次课堂上,“如果没看到听到这句台词,或是教我的老师没那个见识的话,我可能也就去打工了。”

  正如何峰所言,所谓校园分裂,远不是到了高校才开始,也一定不是始于高等教育。回国后,何峰作为热心校友,还担任了Swarthmore College中国地区面试官,在接受记者采访时,他说,就他面试的不少北京优秀的高中生来说,他们大多是国际交换生,参加过模拟联合国的活动,“看的书都是我大学之后看的,比如叔本华的书、涉及人权的书”,功底上比一些来自外地的普通孩子高出太多;再比如,何峰一个亲戚家的孩子,上的北京市一所知名中学,其时他学了一门特别偏的小语种,后来考去隔壁一家985高校,想继续学这个语言,却发现这所国家顶级高等学府竟然没开这门课,“差距在高中乃至初中、小学就拉开了!”

  何峰还向记者透露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细节:他有个朋友在哈佛大学,每年要作华人论坛,请来的演讲者都是政商界、文艺界的大腕儿。何峰很好奇,问那个朋友,“你们怎么能请来这种级别的人物?”

  朋友淡然答道:“很简单,这帮人的孩子全在我们哈佛读书,让他们跟爸妈说一声就来了。”

  这些,无关劣币逐良币,或是优胜劣汰的规则,在何峰看来,只关乎公平。他说,“当金钱可以取代天资和勤奋的时候,中下层家庭的孩子就失去机会了,所谓竞争的规则就只有表面的公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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